中年危机疗法 | 大隐,小隐,或者分居
小隐隐于野,大隐隐于市。
我一个人,足不出户,隐居在离家十分钟车程,走路十分钟可达超市、咖啡馆、餐厅、图书馆、市政厅以及公交车站的一个居民区里,三个卧室的独立屋,有花园有暖气有舒适的大床,有沙发有落地灯有漂亮的黑胡桃木餐桌以及全套厨具……这样看来,大隐无疑。
可是,三天,只有72小时,时间似乎太短了些,大概又只能算小隐。
离家出门的时候,因为一些事情跟蒙先生拌了几句嘴,两个人都不是太愉快。也不是故意的,只是当他从车库通往厨房的门走进屋里的时候,我正好关上大门走到前院车道上,他没有跟过来跟我拥抱说再见祝你度假开心,我也就直接上了车点了火,倒车出院上了路。
本来是蒙先生体谅我带孩子辛苦琐碎,给我放假三天,可临出门的场面,却搞得好像是我在负气出走,离家分居。
不到十分钟的车程,开了无数趟的熟悉的路,我将车停在前院车道,从副驾位置上抱起纸箱,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这栋小屋的前门,设置暖气,拉开窗帘,铺好床单,等待室温上升的时候我煮了一壶茶,看向厨房窗外,一棵红枫的叶子已经落了大半,草地上铺满红毯。
这是我的中年危机疗法,第一个疗程。
据说每个人的中年危机表现不太一样,我最显著的症状是关于时间的焦虑。想做的事太多,可用的时间太少,身边的牵绊太多,属于自己的空间太少。孩子们的依恋大部分时候是甜蜜的迷魂汤,可当危机发作的时候,就变成扼住咽喉的绳索。
蒙先生平时工作忙出差多顾不了家,见我又一次消沉下来,主动提出,“要不你去找个山里的客栈,一个人待几天?”
大喜过望。“你说的是真的吗?”
治我的病,其实并不需要风景如画的山中旅馆,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待着,不受任何打扰。离家十分钟的地方,有个小投资房,夏天的时候我做airbnb,冬天来了,客人少了,我去那里住几天就行。
于是就来了。换洗衣物和洗漱品,茶壶茶海茶杯,再加上几枚三明治几盒卤菜,将在这城市里的山洞,伴我隐居。我说手机我就不带了,蒙先生说那还是不行,万一有事呢,我说那就把微信卸载吧,快要删掉时想起出关之后还要给人寄书,地址还在微信里,那,就留着吧,毕竟,想要隐居的,是我自己又不是别人,我怕什么诱惑吗。
当屋里开始有了暖意,壶里茶水开始氤氲升腾,我坐在餐桌前打开了电脑。
这一坐,就坐了15个小时。当然有烧茶喝水吃东西上厕所,也有站起来活动下肩颈,但没有人电话没有人短信,没有人叫妈妈没有人喊老婆。凌晨两点多我去洗澡时,完成了三篇文。3点钻进被窝时,带着全心的充实和满足。
第一天结束。
可以预期的不被打扰的时光,原来,真的是一剂良药。
第二天早上九点醒来,懒洋洋再赖了一会儿床。煮了茶,还没来得及吃三明治,想一想,先跟着手机里的软件做了一个小时运动。预备坐到电脑之前,手机里来了条信息,“我12:30给你送饭。” 我看了看时间,也就省略了吃三明治这一步。
十二点半,准时响起敲门声。
蒙先生笑嘻嘻地站在门外,手里拎着女儿的午餐包。
餐盒跟午餐包一样大,塞的刚刚好。餐盒里的米饭、青菜、土豆和排骨,也摆的刚刚好。没有吃三明治的我,开始感觉到饥饿,将餐盒里的每一样都吃干净了。蒙先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,问,好吃吗?我说好吃。我问他,你昨天去参加沐宝的家长会怎么样,老师怎么说?他讲了下老师的评价,然后说,我看了沐宝的教室,太厉害了,他们学的东西好多。我想了一下,的确,沐宝上小学第三年了,这是他第一次去她的教室。
然后我们没有再说话,他安静地看我吃饭,脸上的微笑,很像在十二年前的尼日利亚,虽然他已经比那时的阿布贾挠墙少年,少了很多头发。
吃完了,我站起来要去洗餐盒,他说,“你竟然没有哭,我失败了。我是计划把你感动哭的。”
突然想起来,那个挠墙的少年,十二年前在阿布贾曾经说过,我有一天会把你感动到哭的。那么久远的情话。。。
没有多作停留,看我吃完他就走了。
接下来坐了9个小时。这一回,文章只写了一篇半。
九点多,有电话进来,还是蒙先生,一接起来他就说,“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,是有紧急事情,必须给你打电话。”
我们讲了一个小时。最近,我们的生活正面临一个很重要的选择。有时候难免感慨,如果再年轻几岁,或者干脆再老一些,选择都会不一样,但是现在,人到中年,太多无奈。有一种放弃叫做恨不相逢未嫁时,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。
电话的最后,他说,这是距离产生美吗?如果你在家我们能聊这么长吗?
在家当然聊不了这么长,倒不是因为没有距离,而是因为善妒专横的小人儿,不高兴爸爸抢走妈咪。
结束电话之前,他又说,要不你回来睡觉吧,明早再过去。
我说不,不回。
挂了电话其实困了,但是这一天效率不高,所以先去洗了个澡清醒一下,回到桌前,再坐了四个小时,睡觉时间是两点半。
第三天,是被蒙先生电话吵醒的,才八点。没法睡了,起来,却也浑浑噩噩。没有运动,喝了些水,继续写昨天没有完成的半篇。不一会儿,蒙先生发来信息,我中午给你送饭吧?。
我答复,我今天中午不是要去朋友家吃午饭吗?
去朋友家午饭是改动了好几次之后最终在两周前定下的,隐居一事在后,不好意思再改时间,所以,进屋48小时之后,我第一次走了出去。
是个画家朋友,听我说从隐居处来,连连说,“是的是的!我在画廊画画就比在家里好很多!”她给我们做她小时候跟着外婆学会的宁波润饼。神奇的做法,满满的诚意,我卷了三张饼,唇齿清爽。还遇到了一个还是刚来西雅图时认识后来一直没有联络的姑娘,好几年过去了,她也生了二宝,我的二宝长大了。
从朋友家回来,快要到家时,看到隔壁小区门口有个Art Studio Sale的海报,就拐了进去,心里想着,反正已经出门了三小时,也不在乎多这二十分钟。那是两个邻居一起办的售卖,女邻居做陶艺,男邻居做木工,工作室是女人家的住屋旁边单独建的不足200英尺的附属屋,绿竹红枫木栅栏,十分整洁的美。比起他们做出来的东西,我更感兴趣这间小屋,询问是否需要政府许可以及建造成本,我好希望有一个专属的空间好久了,那样,不需要离家,我也能偶尔隐居。
买了一个小铃铛,出来之后想了想,又拐出去附近的星巴克买了杯豆奶拿铁外带,杯子已经是圣诞风了。
终于回到小屋时,有些负罪感,心想,这正是我平时在家里难以静下心来的典型行为,本来只是要做一件事,东拉拉西扯扯,就变成了无数件。然而一天下来,又被一事无成的怨念吞噬。
典型一事无成的一天是这样的:早上起床,匆匆忙忙像打仗,总算把孩子们送出去了,回到家,本来只是要把早餐的碗洗干净就打算去电脑前的,洗完碗之后擦厨房吧台,看到上面好多的信件呀,得处理一下,至少把账单付了,付完帐单去下洗手间,看到桶里的脏衣服,心想着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吧,反正也不花几分钟,于是去把脏衣服装进了洗衣机,经过窗边时发现栀子花的叶子黄了几片,该给植物们浇水了,那先给鱼缸换水吧,用换下来的水浇植物正好,哦,那棵鹤望兰的水浇多了都流到地上了,赶快去拿拖把,既然拖把都拿出来了,就把客厅地面都拖一下吧,啊,不行,还有些孩子们剪下来的碎纸片和门外吹进来的小叶子,先得用扫帚扫一下,大客厅就用扫地机器人吧,哎呀扫地机器人没电了,去充电,路过孩子们的房间发现好乱,要不要帮他们收拾一下呢,额,我自己的卧室还没收拾呢……
每件事情都很简单,花不了多久。啊,可是,终于可以坐到电脑前工作了,哎呀,怎么就一点了,赶快吃点东西再来写吧,随便塞点啥。吃完东西,在电脑前才坐一下下,垃圾邮件还没删完呢,闹铃就响了,又该去接孩子了……
这样的一天,还不包括要去健身房,要去学校做义工,要买菜准备晚饭,要清扫扫院子……看到美丽的光影也会拍照,发朋友圈,朋友们留言,真是岁月静好,你知道,岁月静好的意思是擅长拍照。又有人说,真是把岁月过成了诗。你怨念,诗意象征一事无成。
不是我矫情,时间真的不够用。一天下来疲惫不堪,却常常没有任何实在可量化的出产。
四点多天就黑了。安静的小屋,昏黄灯光下,终于重新坐到电脑前。这回,坐足10个小时,还好,又完成了两篇半。
3点,我该睡觉了。
这三天没怎么睡觉,可完完全全拥有了三个24小时,该知足了。
几个小时后起了床,就是销假归家的期限了。收拾好出了门,先去星巴克买了两个棒棒糖蛋糕,那是孩子们的最爱,开车回家的路上给蒙先生打电话,他打开了免提,弟弟甜甜的一声“妈妈我爱你”,紧跟着姐姐也说“妈妈!妈妈!”,被电波传递到了一公里之外我的车里。
“妈妈你在哪儿呀?”
“我马上就回来了,跟你们在姐姐的周末学校门口见,现在已经在forest drive路口了。”
电话的另一边响起姐弟俩的歌声,是他俩改编的:Do you know the forest drive,the forest drive, the forest drive?
就在歌声中一分钟后我已经到了姐姐的教室门口,弟弟扑过来紧紧抱住我,姐姐淡定一些,笑了笑,还似有点羞涩。
送完姐姐进教室后,弟弟要求上我的车。深秋里难得的好天气,我们行驶在一条黄叶满地的路上,弟弟问,“妈妈,你为什么要去住那个家?”
“因为妈妈需要工作。”
“可是你可以在家里工作呀。”
“可是,妈妈有时候也需要一个人待着,不被打扰的做事情。”
“可是妈妈我爱你呀 。”
“我也爱你,而且你知道吗,妈妈自己待会儿回来,还比以前更爱你们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眼角有些发涩。
弟弟哈哈大笑起来,“哈哈,妈妈,你怎么可以跟爸爸结婚,却更爱我和姐姐呢?”
作者:净源,十年欧非拉美项目融资周游天下,一朝生儿育女隐退江湖宜室宜家。现居西雅图,养儿育女事花弄草随便写点啥。公众号jingyuanstory,主题不限,只发用心原创,欢迎关注、留言与转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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